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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军:《城记》作者访谈

admin 2010-06-19 来源:景观中国网
王军,新华社《瞭望新闻周刊》记者,《中华读书报》“2004年度人物”。代表作《城记》,以北京城市改造史为题材,获《文汇读书周报》“2003中国十大年度图书”、台湾吴大猷科普著作奖、中国“全国优秀畅销书奖”、北京市新华社书店“颇具人缘图书”奖。
  王军,新华社主任记者,199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,后在新华社北京分社从事经济报道工作。1993年开始对梁思成学术思想、北京古城保护及城市规划问题作系统研究,发表学术论文《梁陈方案的历史考察》、《1955年:中国传统与现代主义的决裂》,参与《梁思成全集》年谱部分的编写,应邀在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作学术演讲,参与策划梁思成建筑设计双年展、北京城记忆数字影像展。在完成本书写作的10年间,共采访当事人50余位,收集、查阅、整理大量第一手史料,实地考察京、津、冀、晋等地重要古建筑遗迹,跟踪北京城市发展动态,对建筑创作、房地产开发、城市发展模式、文物保护等专题作出深入调研。
 
  姚远:您为什么要写《城记》这本书?
 
  王军:写《城记》这本书对我来说很重要。这是一本自我忏悔的书。爱这个国家、爱这个民族,可首先你要爱自己的家、爱自己的城。一个人要是连这样的情感都没有,还能谈别的吗?而我呢,是1987年来到北京读大学的,1991年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工作,大学四年期间我居然不知道北京城是一个什么概念。1988年我头一回登景山看北京城,眼睛完全是瞎的,根本看不出北京的美。甚至像拆城墙这样的事情,大学毕业后才知道,特别震惊,才有了写《城记》这本书的念头。写完这本书,我得到了自救,灵魂与情感苏醒了。

  所以,我特别希望我们的基础教育能够包含充满人情味的乡土教育。说到这里,我自己感到特别惭愧。我现在能够说我热爱我们的文化了,可是我们的文化,比如说文字,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什么?我出生在贵州的一个矿山。父母大学毕业后,响应号召到艰苦的矿山工作,把我生在了那里。没上学前父母就把我锁在家里,没事干我就躺在床上望天花板,上面糊满了各种各样的报纸。那时我不识字,看不懂上面的标题,就好奇。后来我上学了,识字了,终于看懂了,结果吓坏了。上面写的是什么?是“打、打、打、打、打、打、打、打倒叛徒……”,这就是我们的文字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。

  我愿从这个角度来谈《城记》这本书,因为书中包含了我们对待自己文化的态度问题,也包含了我是怎样面对自己的问题。我写了许多前人的故事,我在理解他们的时候,也在理解我自己。
 
  姚远:我注意到你的身份并不是历史学家,而是毕业于新闻专业的记者。
 
  王军:是的,我很珍视我的记者身份。我在大学读的是新闻专业,那时,我想得最多的是,我将要从事的职业是为什么?我得出的结论是,实现社会的沟通。所谓communication,仅仅说成传播是不够的,它还有沟通的意思,这是它的价值。所以,使我们这个社会成为一个可沟通的社会,应该是记者的职业归宿。那么,我们应该怎样来完成这个使命?我想,最关键的是不放弃对事实的追求,并以此作为工作的目的。我们不能给事实强加任何的东西,因为事实本身就在说话,不用你去打扮它。这样做的结果,当然就是增进社会的沟通,而有了沟通,才会形成共识,也才会有真正的建设。《城记》这本书就包含了我这样的职业理念,我始终没有放弃,并通过这本书把它表达出来了。

  《城记》得到了读者的厚爱,这使我真实地感到,我们的社会已认同了这本书的立场,就是增进社会沟通的立场。这对于我来说,是巨大的鼓励。
 
  姚远:您是如何定位《城记》这本书的呢?
 
  王军:这本书是对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北京城市改造史的“长篇报道”,涉及的内容,大家评价不一,争论颇多,这是近几十年来,中国知识界的一大“心事”,我亲身所见,许多老先生为拆城墙的事情,多少年后,仍是争得面红耳赤。作为一名“报道者”,我如履薄冰,战战兢兢,生怕“失实”。我所完成的任务是,完成对事件的表述,把这段历史理出个脉络来。在研究中,我深深感到,我们必须养成这样的态度:你必须在了解一个事物之后,才能下结论。只有以这样的态度为基础,才会有真正的沟通与共识。否则,争论只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,打来打去还是那些口水仗,无建设性可言。

  这本书出来之后,我感触最深的事情还有,我认识的一些人,很长时间对那段历史有着很深的误解,看完书后找到我,纠正了自己的看法。他们诚实的品质让我非常感动,也使我更加深了对自己职业的认识,那就是,把事情搞清楚比什么都重要。

  《城记》的写作是一个艰难的过程。首先,我必须能够理解今天的这个城市,你今天都搞不清楚,怎能把昨天搞清楚呢?好在,我是一名记者,报道“今日新闻”是我的天职。但这也有挑战,尤其是在你面对各种压力的时候。这也不足为奇,记者的工作本身就意味着这些压力。我的经验是,把事情搞清楚,是最佳的“减压阀”。所以,去年清华大学请我作演讲的时候,一些同学问我是怎样把这本书写出来的,我的回答是,我要感谢从业生涯中遇到过的各种压力。
 
  姚远:我在书中读到了您收集的许多珍贵史料,特别是梁思成先生的日记。您是如何理解梁思成、陈占祥他们这代人的心路历程的呢?
 
  王军:《城记》一书中最珍贵的史料是梁思成先生的工作笔记、日记,还有他在“文革”期间写下的“交代材料”。我要感谢林洙女士,是因为她的帮助和信任,我才能看到这些史料。在阅读中,我受到极大的触动。梁思成留下的日记,最早是1947年的,那时他在美国访问,美国朋友请他为他们的狗窝起一个中国名字,梁思成说,就叫“獒宫”吧,他真是一个大活宝。离开美国时,梁思成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行字:“愿能携家久居是邦,奈不舍破国山河何!”他是真正的爱国啊。回国后,他看到国家造了汽车,建了工厂,建设开始了,热爱就更加地狂热。为此,他遵命改造自己的思想。到晚年,在“文革”中,已被打成“反动学术权威”的他,听到氢弹爆炸了,觉得中国强大了,可以不被列强欺负了,更是认为批判自己的学术也是需要的,甚至自己向自己开战。结果呢?他没有成功,因为他说着说着,又说回去了,心里装着的还是自己的学术。在这样的状态下,面对北京的问题,他陷入了改造自己的思想和改造这个城市之间的困惑。他虽然全力以赴地改造自己的思想,但在改造这个城市的问题上,他一直嘴不软,他说:“拆掉一座城楼像挖去我一块肉;剥去了外城的城砖像剥去我一层皮。”还对北京市的一位领导人直言:“在这些问题上,我是先进的,你是落后的。”“五十年后,历史将证明你是错误的,我是对的。”
 
  姚远:《城记》出版后的反响符合您原初的写作预期吗?
 
  王军:我没有想过“反响预期”之类的问题,只是怕自己做得不努力。我能告诉你的是,《城记》出版后,我心中的滋味确实复杂。喜欢这本书吗?我自己说不出来。有一段时间,书就在那里摆着,我又不愿去翻它。可为了它,我是折腾了十年啊。书稿完成后,有近两年的时间心情一直沉闷,好不容易才走出来,也许是“入戏”太深了吧,真怕再来一次。我想起了徐志摩的那首诗:“我不知道风,是在哪一个方向吹。”这本书呢,文字量是26万字,它的背后,是我在电脑里输入的100多万字的编年史料,以及700多条读书笔记。这是一本老实巴交的书,我不允许任何的虚构与夸张。

  我还要谈一些让我开心的事情。我在写作过程中,涉及到陈占祥先生的一个史料,就是一个美国间谍在一本书中描述了他在1950年见到陈占祥的故事,十分精彩。我是从陈占祥的女儿陈愉庆女士那里得知此事,可她的手中没有这本书。为此,我数次去北京图书馆查找,均失意而归。怎么办?一次与前辈学者刘小石先生通电话,他问我最近忙什么,我就说了这件事情,没想到老人家对我说,他家里就有一本,让我赶快去取。我兴奋得都快疯掉了。那是一本英文书,捧回来一看,故事棒极了,就引到书里了。

  很多朋友对我说,王军,你的这本书还没有写完呀,后来的好多事还没有写呢。我说,是啊,我还会接着写下去的,这本《城记》就算是第一卷吧,以后还会有第二卷、第三卷……看我这辈子能写几卷。我的心中,确实是有这个念头的,好在第一步我已经迈出来了。(完)
 
  王军,新华社《瞭望新闻周刊》记者,《中华读书报》“2004年度人物”。代表作《城记》,以北京城市改造史为题材,获《文汇读书周报》“2003中国十大年度图书”、台湾吴大猷科普著作奖、中国“全国优秀畅销书奖”、北京市新华社书店“颇具人缘图书”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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