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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新造城运动”一哄而起

admin 2005-07-31 来源:景观中国网
  当代中国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“新造城运动”。神州城镇,不论大小,无一例外。地球上任何城市的改变,原本都是一种线性的渐变。除非经历了战争的浩劫。但战争迫使城市变化

  当代中国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“新造城运动”。神州城镇,不论大小,无一例外。地球上任何城市的改变,原本都是一种线性的渐变。除非经历了战争的浩劫。但战争迫使城市变化的规模总还有限。决不像中国当今的“新造城运动”这样的普遍、坚决、彻底,铺天盖地。因而,这是中国城市史、乃至世界城市史上空前而浩瀚的一次堪称奇迹的变革。中国城市人的生活因此全面的更新。

  这场“新造城运动”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。

  第一阶段是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,政府迫切翻新历久不变的城市面貌,更换老旧的功能设施,改善百姓落后而困窘的生存条件?这也正符合民众的愿望。更重要的是应运而生的房地产业骤然崛起。于是“旧城改造”的口号响彻中国。由于当时人们尚无文化上的自觉,大规模的城改是在“破旧立新”的激情中进行的。文化人忧患又无奈的“建设性破坏”便伴随其间。应该说,这是“新造城运动”的初级阶段。它只是“改城”,而非 “造城”。

  第二阶段是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后。城改工作由单一的改善百姓的居住问题,进化到对城市形象的重视。特别是全球化的迫近,促使人们的目光接触到城市自身的文化价值。人们开始懂得城市的特征是一笔巨大的财富。当然,使人们产生这种文化的觉醒又离不开旅游业的兴盛。于是就有了创造城市形象的愿望。随之“改城”进入了“造城”。造城是全局性的,必须依靠规划完成。一旦进入规划,当代中国的“新造城运动”则迅速形成。而且城市之间争先恐后,一哄而起,有如汪洋恣肆的洪水,所向披靡。但是,由于人们对自己城市的历史精神和文化个性缺乏深入的了解与把握,伴随着这“新造城运动”,便是新的一轮“旅游性破坏”和“规划性破坏”的到来。这一轮更厉害。尤其是规划。规划是一种硬性规定,它带来的问题都是致命性的,而且已经非常刺目地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:

  一、无个性

  从北京到全国,从各地的大城市到小城镇,其历史人文特征都在迅速消失。在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社会生活主题的漫长岁月里,城市里的古典民居与历史街区都没有做过任何调查,这种背景实际上是一片文化的空白。从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,“旧城改造”的大潮十分迅猛,根本谈不到对这些成片的破烂的老房子进行文化鉴定。只是想着除旧更新,痛痛快快一推了事。所以,城市的许多文化支点?无论是作为历史街区的文化板块,或者作为单体的古老建筑的历史象征,都已经失去了。到了九十年代后期,当人们想去表现自己城市的个性形象时,这些文化支点早都不存在。没有文化支点,城市的历史人文特征自然无迹可寻。这种惨痛的现代化教训只能“永垂青史”了。

  另一方面的问题是新建设的街区与建筑。由于城市的管理者们至今还弄不清楚自己城市的历史文化特征,新建的街区很难在地域的传统与文脉上保持延续性。尤其是大量的、高大的、无文化血型的建筑无序地涌入,城市形象变得愈来愈模糊不清。好似一盘乱棋,已然无从下手。

  应该说,八十年代以来的“旧城改造”确实给城市居民解决了切身的困难。但在人文遗存上却是一场毁灭性的破坏,文化上的无知,在城市文化上留下永远的、无以补救的损失。从而,城市的文化特征落入了虚空,无所凭借,也失去依据。遗憾的是,我们至今无悔,有些地方仍在继续。

  二、模仿

  模仿是反个性的。它是造成城市无个性的重要原因。但它恰恰是当下“新造城运动”的一个流行的手段。

  模仿的根由之一,是对现代的崇拜。现代的城市形象必然是那种高速公路+立交桥+高楼大厦+霓虹灯+广告+广场,等等。于是就有了前几年红极一时的“让城市高起来、亮起来、洋起来”的口号。很多城市正是在这种幼稚可笑的口号中变成了相同的嘴脸。

  模仿的本质,一方面是对自己文化的无知和缺乏自尊;一方面是创造力的匮乏。城市的想像力本来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。谁也不可能在这种全国性的、大规模的、快速的造城运动中,提供出源源不绝的创造力来。

  为此,模仿成了惟一的出路。不仅模仿外来的,还相互模仿。最低级的模仿是抄袭。一忽儿各个城市都竞相建造广场,甚至县城和乡镇都要修建;广场上全都是那种低水准的雕塑、大大小小的喷泉和似是而非的“罗马柱”;一忽儿又修绿地,以至由于缺水浇草,用绿漆喷染枯草;一忽儿又建电视高塔,你三百米,我四百米,争做中国第一乃至亚洲第一。

  模仿的结果,是城市间的趋同。应该说,许多城市已经没有整体特征,只有零碎的、单体的、少得可怜的遗存。在全球化时代,无个性的制造等于自我的文化毁灭。

  三、功能主义规划

  规划是“新造城运动”中的关键,决定着城市的个性与形象,也主宰着城市的历史人文的命运。然而,当下的“造城”规划中,流行着一种可怕的功能主义的思维。将城市划成各类区域,如“政府办公区”、“生活居住区”、“商业购物区”、“文化娱乐区”、“历史风情保护区”、“体育中心”,等等。

  城市本来是一个非常丰富的实体。各种功能有机地交叉着,协调着,互补和互动着。它是当地人独特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习惯历史而自然的呈现。硬性的区划不仅使城市生活变得机械、单一、死板和不便,同时破坏了生活丰富、自然、浓郁及其特有的气息。

  城市不仅是物质性的,还是精神性的。它是历史的记忆,情感的载体,及其一方水土特定文化的执有者。如果仅仅是功能性地规划和再造,势必对其原有的历史人文构成破坏。因为规划一旦形成,就是强制性的。它一定会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”。对人文遗存视为多余,其厄运在所难免。

  这种功能性规划中,还有一项各地都不能缺少,便是旅游。按照当今的城市管理者的概念,旅游不属于“区”,而属于“线”。为了方便游客,便要将一些景点“路线化”。这一来,凡在旅游线上的历史人文便受到青睐,反之则被冷淡和丢弃。因此说,功能主义一定是功利性的。

  由于这种功能主义规划的盛行,它必然从根本上和深层上决定着中国大陆城市走向雷同。

  四、粗鄙

 “新造城运动”是一场速成性的城市改造。由于城市管理者建功立业的心切,房产开发商们获利发财心急。各项工程都要速战速决,还要在各种节日里竣工剪彩献厚礼。再加上,造城的规划都很大,资金却常常捉襟见肘,这就决定了这些工程不可能精工细制,不可能是“百年精品”,很容易陷入粗糙。

  特别是一些仿古建筑。由于古物已毁,只好仿古重建。重建大多不是严格地遵循原先的尺度、结构、材料和方法。基本是用钢筋水泥制造的假古董,或可称作“古装建筑”。比如各地都在大造的“明清街”,到底与这城市的历史有什么关系?有什么地域特点?有没有文化内涵?明清两朝总共六百年,各个时代风格迥异。但如今这些仿古的明清街却一如唐装,最多只是一个粗糙的古代符号罢了。将丰富而立体的历史生命变成空洞和概念化的历史模型,是当前城市仿古建筑的本质。 仿古不是对古物的尊重,而多半出于吸引游客的商业目的。假古董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制造的。对于城市,毫无文化价值。

  在“新造城运动”中,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是,不是深化自己的人文历史,而是外化自己的文化内涵。外化是表面化,是直露和浅薄化。当然,更值得注意的倾向是把城市趣味化,娱乐化,甚至庸俗化。这可能是出于赚钱的想法,但庸俗是文化最大的杀手,可以毁掉一个城市的文化,乃至城市本身。

  当今中国大陆正在进行的这场“新造城运动”,非同小可。这一巨大、急速而粗糙的人文改造将会给当代中国的精神文化带来负面作用。我想,未来中国很难再发生这种“造城运动”。我们的后人将生活在我们所创造的这种粗俗的城市环境中。

  在这“新造城运动”如火如荼的过程中,能否静下心来,审视全局,发现这一运动所出现的各种深切而致命的问题,以前瞻的、深入的文化思考去纠正当前这种急切和粗糙的行动,把造城运动所带来的文化损失降到最低点?

  具体地说,当务之急是先要认定自己城市的文化个性。这个文化个性不是今天赋予它的,而是它独特的历史形成的。如果不深知自己的文化个性,鲁莽的破坏就一定会出现。紧跟着,就要保护好那些作为文化个性有形载体的历史遗存和历史环境。特别是那些成片的历史街区。倘若没有这些原生态的城市板块,历史生命便会断气。假古董没有历史年龄和人文内涵。至于新建筑应该考虑它的文化血型与地域传承。现代城市规划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是“文化规划”。规划只能保护和深化城市特有的人文形态,不能随意地肢解原有的人文整体。由此而言,从城市个性的认定到整体规划的制定,都急需人文科学领域的知识分子的参与。没有这些文化学、历史学、民俗学、美学和地方史学者以及艺术家们的真知灼见注入对未来城市的想象,当代的“新造城运动”在后人那里得到的很可能是一个相反的结论!

  再有,就是城市的改造不能操之过急。世界上任何名城都是日积月累,不断滋养,修行百年千年,渐渐出落出来。哪有可能一年半年把城市变成一个“名牌”?如果现在没有足够的资金去精雕细刻,那就交给后人,慢慢地做。不要由于建功心切,毁掉了历史积淀,也毁掉了未来的发展空间。

  然而,写到这里,我忽然想,我这些话对谁而言?对于那些大干快上的新造城者们,他们听得见听得进去我这些意见么?

  新造城运动是中国历史上一场翻天覆地的人文变革。我们之所以称之为“运动”,因为它太像一场革命运动了。它是一哄而起、不可阻挡的,它是“打破一个旧世界,建设一个新世界”的,它是强制性的,又是充满激情的。我们身在这日新月异的变化中,往往很难感受到它的负面,很难看到它在那些无形的精神文化的层面里所造成深刻的损害。那么,首先应该清醒地正视这一运动的是知识界,因为社会清明的大脑始终应该存在于知识界中。

  作者:冯骥才 男,浙江宁波人,1942年生于天津。中国当代作家和画家,现任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。文革间饱受磨难,做过工人、业务推销员、教师等,心中有感而发,秘密写作,藏匿于砖底墙缝间,文革后为崛起的“伤痕文学运动”代表作家。已出版各种作品集近百种,其中《啊》、《雕花烟斗》、《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》、《神鞭》、《三寸金莲》、《珍珠鸟》、《俗世奇人》等均获全国文学奖。作品被译成英、法、德、意、日、俄、荷、西等十余种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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